1
忽然惊醒,周围一片安静。
刚才大家不是还在聚会,热闹的说笑,我怎么就睡着了?
我起身走去客厅,二叔、二婶、弟弟坐在方桌边,弟媳抱着小侄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都相对无言。
“他们去哪了?”我问二叔,参加聚会的人一个都不在。
“哦,刚才都走了,看你睡着了没有叫你。”二叔漫不经心的答道,看都没看我一眼,想是不愿理我,也不想让我问下去的意思。
难道我睡了很久?但天还亮着,哪次家庭聚会不是玩到吃完晚饭才散呢。
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,毕竟二叔一家好多年没参与家人们聚会了,邀请大家到家里来坐也更是难得,沟通起来也许很容易出问题。那么这时我也是不受欢迎的,赶紧开溜吧。
可是忽然不争气的感到尿憋,还得去趟厕所,真是尴尬。
二叔家的卫生间在开放式阳台上,说是通风好,比较卫生。卫生间是干湿分离式的,有左右两个门,但两边都有马桶,男左女右,我选择打开右边的门。
门一开,一堆血红的东西赫然出现在我面前,鱼头怪。
虽说是鱼头,但是长着章鱼般的触须,皮肤却像是水母般的质地,透明、轻薄、鲜红。她蜷一个瓷盆里,身体被挡住,但是透过血红的触须能看到人一般的肩膀,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、光滑。
我像是被冰封了,站在门口一动不动,目不转睛的盯着她,倒是被这画面迷住了,分不清恐惧还是欣赏。
这时她忽然转头望向我,我才被吓得回过神来,立刻甩上门,把自己关在外面,惊魂未定。
我回头求助,只见二叔一家人都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,并不想解释什么,想来是知道里面有个“怪兽”,只是没想到我临走之前非要去趟厕所。
既然他们心知肚明,那我也不能露怯,毕竟这“怪兽”也没有伤害我,除了头长得奇怪点,还是有她迷人之处,权当是个我没见过的宠物了。
这一激灵,小便更憋了。右边不敢进,那就去左边吧。
我故作镇定的打开了左边的门,但祸不单行,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血红。
这次是个孩子。她面朝下,像婴儿般趴着,额头放在合抱的双手上,能通过赤裸的皮肤和黝黑的长发判断这是个女孩,她没有动,像是睡着了,澡盆里布满了鲜红的血。
我再也无法淡定,转身喊道“这都是什么”,同时越过他们向大门冲去。
大家还是毫无波澜,也没阻止我,也许他们只觉得我本应早些离去,就不用受到惊吓,这下总算走了,也算是好事。
这时弟弟堵在我面前,冷漠的说:“这只是个变异的人,头变了身体没变,需要帮助等着身体变化”。
说得像是奇怪生物的求助,或是秘密实验发现的新成果。
我来不及思考,也不想知道太多,头也不回的跑了。
2
回到家,那些奇怪的场景反复闪现在我脑海,无法平静。
我是怎么睡着的,聚会又是怎么散的,除了我还有没有人发现这奇怪的事?我弟是不是疯了,他的父母、老婆、孩子是深陷危险中还是莫名成了什么帮凶?那个小孩从没见过,是谁,是死是活?
太奇怪了,一种正义感让我想回去搞清楚这一切。刚才太激动,只想着自保,跑得太快,或许有人需要拯救,至少那个孩子应该正处于危险中。
可是这件事没搞清楚前,不好搬救兵,毕竟他们是我的亲人,别是害了人家一家人。但就凭没什么防身技能的我,这样仓促的过去兴师问罪,万一真惹急了他们,根本无法保证全身而退,更别说救人了。
但不做点什么也实在内心不安。这时我发现自己在慌乱中穿错了外套,也许是我弟媳的。于是我准备借着换外套的名义再次前往他们家,伺机而动。
是弟媳开的门,她看见我,一脸惊恐,并不打算让我进屋。
我说拿错了衣服过来换,她说她知道哪件是我的衣服,会给我拿出来,就不用进去了。
我想她是在保护我,也许和我是一边倒的,于是小声问了一句:“怎么回事?”
她并没有回复,只是谨慎的瞪了我一眼,显出无奈的表情,夺过我手里对外套便转身进去了。
她把衣服递给我手上,轻轻推了一把,这是弟弟出现在她身后,瞪着我,仿佛也带着一丝无奈,不像是个恶人。
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什么信息也得不到,我只好客气的道谢,无奈的离开了。但愿是我想多了,他们并不在“危险中”。
3
等我再见到他们一家人,是在大街上。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小女孩,弟媳左手牵着她,右手抱着小侄儿。
我迎上去寒暄,假装之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。显然弟弟并没有耐心,对我格外的热情充满了鄙视和防备,其他人也只想赶紧离开,不想被我拖延时间。
这时小女孩拉了拉我的衣角,说:“阿姨,我叔叔是王劲波,他可厉害了”。
她满脸堆着笑,很天真的样子,但从她瘦弱的脸,蜡黄的皮肤上,我好像看出了什么,她的个头和那天蜷缩在盆里的小孩一般大,莫非······
“你好吗?”我不由自主的问出一句。
“我很疼”,她摸了摸她的胳膊,从她不经意揉起来的袖筒上,我隐约看见了一些已经结痂的针眼,触目惊心,我立刻联想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场景,弟弟会不会是用这个小女孩的血,饲养那只鱼头人身的“血怪”吧。
这种想法太可怕,一个人的血不可能来回抽取,还能如此精神,那天盆里可是有不少红色的液体呢。但这个女孩仿佛是在给我传递信息,是要让我去找她叔叔,一个叫王劲波的人吗?是求救信号吗?
这时旁边聚过来两个和弟弟一般大的人,一男一女,笑嘻嘻的向弟弟一家打招呼,弟弟立刻显出了难得一见的热情,礼貌、客气又很亲切。最喜出望外的是这个小女孩,她立刻向男人跑去,兴奋的叫着“叔叔,叔叔”。
难道这就是王劲波,他是来接小女孩的吧,这下不用担心了,一切都是我想多了,把弟弟一家想成什么了,人贩子?
但是这个男人并没有回应小女孩,仿佛不认识一般,嫌弃的把她的手轻轻甩开。小女孩有些纳闷,依然不罢休的拉着喊着。所有人都一张冷漠脸,像是什么也看不见、听不见。
女孩不叫了,明白了什么似的,失望的走回到弟媳身边。
我感到无法呼吸,胸口压抑难耐,庆幸再见到这个孩子,但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,他们在怕什么?是叔叔靠不住,还是小孩有问题,我该怎么做?
既然“怪物”是真的,小女孩是真的,我看到的麻木、惊恐也是真的,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,我要救出这个女孩,至少先带她走。
趁他们不注意,我抓起女孩都胳膊,疯狂的奔跑起来。我们瞬间建立了默契,都不敢回头,不管有没有人追上来,只管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入人群,往远处跑去。
4
终于跑不动了,我们窜进一家商店,停下来休息。小女孩满脸通红,但笑的很开心:“阿姨,谢谢你,我们现在去哪?”
带着这个小女孩,就意味着必须躲藏,我的冲动开启了一场逃亡,而我并不知道应该躲谁。
“我们去警察局报警吧,让你的父母把你接回去”。我说。
“我的叔叔就是警察,可是他不理我,像我父母一样不要我了”。女孩陷入沉默,转而露出倔强坚强的表情,让人怜惜。她不相信警察,但愿意相信我这个陌生人,她并不知道我曾见识过她的处境,她又凭什么相信我会保护她呢。
“姐姐,我和你一起吧,我不想再回到那里”。阿姨变成了姐姐,这女孩还是一个人精呢。可是我能把她带到哪里,除了回家,我也无处可去,但如果我要躲是我弟弟,那家是回不去了。
这时我感到有个目光一直盯着我,扭头一看,一个男孩,十五、六岁,正恶狠狠的瞪着我们这边。看来来者不善,我捏了捏小女孩的手,提醒她准备跑。她顺着我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个男孩。
忽然男孩开始朝我们奔跑,我们像被猎豹惊扰的羚羊一样,转身逃跑。
按理说一个大人不该怕这么一个小屁孩,但是他充满敌意的眼神确实从气势上压过我们一头,他只是起跑,我们就已经投降。
双向的人行道被一条宽宽对河道隔开,这是的河道是干枯的,每天只有涨潮的时候会有大水流过,流过之后只剩一片泥泞。也许我们应该趁现在冲到对岸去,因为这正好是每天潮水过境的时间,说不定一股浪潮就能把我们和这个穷追不舍的男孩隔开。我拉着女孩正准备跳进河道,就听到有人喊“浪来啦,浪来啦”。我们迅速撤回,一股巨浪从我们面前翻涌而过,带着浑浊的泥沙和土腥味,隔开了两岸,刹那间天昏地暗,不见天日。还好我们命不该绝,没有被带进这浪潮中。
这潮每天都会涨落几次,但总有“勇敢者”借着潮落抄近路去对岸,这也是习以为常,岸上的人也会从上游开始,见浪就沿路叫喊,相互提醒。但一旦没把握好时机,浪的速度可比人跑步对速度快多了,冲走河道里的人也是常事,那些人再也没人见过,不知道成了啥样,也从来没有人再追究或者谈论。
5
那男孩停住了脚步,毕竟是个孩子,大潮来时还是让他有些胆怯,害怕被卷进浪里,放低了身体,抱着头没盯着我们。我和女孩趁机沿着河岸往前挤。
我们这是座山城,电梯、滑道到处都是,上下山更加容易,这些设施同时也承担着城市公园和运动场的功能,排队的人很多。前方就是去到山下的交叉口了,我们选择挤进滑道的人群,一个接一个滑下山比等电梯能更快一些。
就在快到滑道拐弯处时,那男孩突然出现在下方堵住了弯道,这样我们滑下去就正撞进他怀里,谁知道被他抓住会怎么样。保险起见,我立刻刹车,推着我身后对女孩开始往回爬。这种事也常有,后面的人纷纷给我们让路,一人一把的出力把我们往上推去。
爬回去还是比走楼梯快一些,走出滑道没有看到那男孩的身影,我们得赶紧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处。正在我们紧张的四处张望时,一双有力的突然把我们拉进旁边的店铺。
拉我们的是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国女人,这是一家日式的茶艺馆。茶艺馆装修简洁,环境安静,弥漫着花茶的香气。
“在这呆会吧,这很安全”。她伸出手示意我们去楼上。我们没有选择,本能的感觉她是个好人,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去。
她把我们带到二楼一个VIP间,里面还有三个小孩,两男一女,女人说他们是她的孩子,我便点头示意,带着女孩在他们旁边坐下来。
原来这个女人是这家茶艺馆的老板娘,在涨潮时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我们,觉得我们应该遇到了危险,一直想找机会帮助我们。
正在我们要聊得更深入时,一个男人推开门,他端着一个托盘,上面放着好几个罐子。
“这是我们的茶艺师,你们先喝点水,休息休息”,老板娘示意茶艺师进来,为我们煮水沏茶。
6
煮水的不是小壶,而是一个较大的瓷器,上面有些莲花和荷叶的装饰,仿佛是一处充盈着泉水的池塘的微观景象。
锅里的水开始沸腾,冒出缥缈的蒸汽,但烟雾和气泡不是轻盈透明的,更像是油被煮开了的样子。
茶艺师取了一个罐子,准备往里水里添加材料,这时老板娘忽然喊道,“停一下,等我带他们到卫生间清洗,回来再沏茶”。茶艺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,放下了那个罐子。
老板娘让我们所有人去卫生间清洗,并给我一个急促的眼神。走进卫生间,她用手势指示我继续向卫生间尽头走,并把孩子们推给了我,转身到洗手池旁打开了水龙头。
我瞬间明白,她想让我们到里面藏起来,打开水龙头,是为了让水流的声音掩盖我们可能因为惊慌搞出的响动。
我赶上我们,伸手推了两下尽头的墙壁,墙打开了,的确有暗室。我把孩子们全都带了进去,她从外面关上暗门。
藏在这也不是长久之计,人不可能凭空消失,只要他们一找就会发现这个暗室,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,一网打尽,这老板娘不会这么糊涂吧。如果是故意要害我们,大可不必这么复杂,于是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开始搜索,寻找出路,期望还有通向外面的机关。
“咔”,什么东西打开了,一丝光线从头上漏下来,一根绳子也顺势滑了出来,我显然是打开了秘密通道。
真是个神秘的老板娘,如此谨慎,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,也不知道她还帮多少人逃跑,这茶艺室也是不简单呢。
来不及想太多,只能赶紧把所有孩子托上都上了这条通道,自己也紧随其后。
通道里有软梯,可以一直向上攀登,空间不大,小孩没问题,大概也只能像老板娘那样苗条的人才能通过吧。幸亏我也不魁梧,不会被卡住,但行动起来已经很不方便了。
等爬出这条通道,我们已经来到了房顶。通向外面的世界,我们算是得救了吧。但是老板娘还没跟来,下一步怎么走,还得等着她指示呢。
一会儿时间,顶层的安全出口门开了,老板娘走了过来,说坐电梯不安全,怕被半路截胡,要带我们从楼顶逃跑。
她不但熟悉逃亡的路线,而且异常冷静,这几个小孩却明显对这一切并不熟悉,不像是她的孩子,对此我十分好奇,也有些犹豫。
她看出了我的疑惑,说道“别担心了,这几个小孩也是我救下来的。刚才那个茶艺师不正常,我用他很久了,但刚才无论是神情、煮茶的程序还是水的气味都和平常不一样,我担心有危险,就把你们送了出来,小心点总比冒险强”。
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事故,弟弟浑身被烧伤,好像是因为什么混合物爆炸。他的朋友们及时把他送到了医院,说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,最后经过整容,奇迹般的恢复到近乎正常的模样,但是性情大变,也绝口不提是什么让他受伤,谁要追究他都会让他发狂,为了护着他,到现在大家也都妥协了,选择了沉默。没人知道他们家这些年经历了什么,毕竟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。
也许我们刚刚逃过了一场爆炸。
无法判断我们的周围还有多少敌人,真正的敌人又在哪里,他们是否会致我们于死地,我们只有抱着最坏的预判,继续躲避。